HeyJo

万物生 6

 

6.

 

一周一节的体育课碰上难得的好天气，在千篇一律的高中生活里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刚做完准备运动，隔壁班就来了几个男的挺拽地下战书，说两个班打一场比比看哪边技术更好要不要。男孩子都激不得，几个平时就坐不住的当下就利索地脱了外套下场，两伙人加起来十来个，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宇宙惯例就是男孩子打球几乎都会有女孩子围观。姑娘们都陆续起身去看热闹，方菲被小姐妹拉着走的时候没忍住回头问了米乐一句：“你不去打吗？”

 

彼时米乐躺在石凳上用后脑勺枕着左手，其中一只耳插着耳机，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挤出来两个音节：不去。

 

小姑娘欲言又止，又被旁边的闺蜜一把扯走了。米乐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着两个女生窃窃私语往篮球场走去的背影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澜。米乐不傻，用脚趾头猜猜都知道自己肯定被各种盖章摆架子、拽之类的印象了。不过米乐从来就没有对他的新生活有过什么期待，新学校也一样，学校换了但知识没换，一样的枯燥乏味，而且在他看来这里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属于没劲的范畴。

 

再说了，在这样晴空万里风景宜人的情况下，米乐同学觉得听歌睡觉未必不比和一群自己既不熟悉，对方也对自己态度微妙的同龄人进行野蛮的身体碰撞有意思。

 

然而命运就像偏偏要证明什么似的，下一秒米乐就听到了突兀的声响，循声望去时准备切歌的动作不自主地顿了下。

 

简亓轻轻叹了口气，停在原地先小心翼翼地稳定了下怀里的东西，才有些勉强地蹲下来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盯着自己看的少年。

视线撞个正着来得太突然，米乐瞬间有些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手忙脚乱想去扯耳机的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他干嘛要怕简亓啊！

 

但显然这几根米乐费劲心思想露出来的刺儿并没有如愿发挥作用，不然他也不会在看着简亓向自己步步走近时莫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只是简亓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笑得像三月春风，轻声问米乐：“怎么不去活动活动？“

 

这个问题倒是不意外，米乐回答得很直接：“不想去，没意思。”

 

简亓好像看了他的耳朵一眼，米乐有些心虚地快速把耳机摘了下来塞进裤兜里。简亓笑了笑，说既然这样，能不能帮老师一个忙？

 

 

 

米乐也不知道该说是年级组太废物还是简亓尽职尽责得过分，之前年级组织学生统一订购了语文练习册，东西送过来了以后年级组忘了通知学生到图书馆领。正好今天体育课下一节就是语文课，简亓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就想着自己走两趟帮学生把书给领回去得了。

 

米乐真的是服了：“咱们班好歹也有四十多个人吧。”

 

“嗯，所以就找你帮忙了。“简亓看了他一眼，”重不重，再分几本过来我这边吧。“

 

就简亓那个身板，还是算了吧。米乐抬起一条腿托了下底部有滑落趋势的几本书，摇摇头示意不用。

 

两个人各抱着几十本练习册并排走在冬日午后的校道上，树隙间洒下来的稀疏阳光都让人有些恍惚。

 

简亓忽然问：“你刚刚在听什么歌？”

 

啊？米乐怔了怔，没想到也不清楚他干嘛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五月天。”

 

嗯。简亓点点头。米乐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简亓竟然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好奇一下而已？？他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这个纠结的样子把简亓逗乐了。

 

“这是怎么了？”

 

米乐尽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摇了摇脑袋，说没什么啊。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简亓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问你，是不是不习惯新环境，为什么不主动去别的同学玩？

“

我草。米乐在内心里面比了个666，但还是死鸭子嘴硬说没有啊，怎么会。

 

简亓没有拆穿他，只是问他：“你记得教导处的林老师吗，第一天带你来教室那个。”

 

米乐努力回忆了一下，问简亓是不是发髻梳得很高很紧的那个女老师？简亓说是的。

 

“她之前特地来过办公室几趟，找我和你们李老师，”简亓停顿了一下，过了两秒才接着说。

 

“她很关心你。“

 

米乐站在了原地，简亓也跟着停了下来。这句话简亓说得很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含义米乐已经听得明白了，他没说话，只是抿着唇，死死地盯着自己怀里放在最上面的练习册封面看，好像要把它看穿一个洞来。

 

人人都有不断更新和翻倍的秘密，米乐也有他的新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在住进敖三家里的每一个夜里，米乐都会躺在床上问自己，米乐啊米乐，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住进了有豪华装潢的大房子，睡可以任由三个人自由翻滚的大床，因为关系而顺理成章地到重点学校念书。在之前那座城市里周围的人和自己辛苦追逐的一切现在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了，米乐啊米乐，你觉得自己幸运吗？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无数个因为想不通答案而心不甘情不愿地睡下的夜晚好像终于迎来的终结。因为一个忽然介入他生活里的甚至还谈不上熟悉的父亲，而获得了很多很多别人眼里昂贵的礼物，这样怎么会是幸运？

 

破土而出的答案让米乐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样无力。

 

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反应一样，简亓轻轻叹了口气。

 

“米乐，我和你说这件事，不是想告诉你你有多特殊。”简亓看着米乐，神色淡淡的：“但我也知道，习惯真的是一件急不来的事，可还是试着去要适应。”

 

两个人并肩站在冬日午后的校道上，树叶间隙里躲藏得拙劣的阳光稀疏洒落下来，就连这样米乐都觉得有些恍惚和头脑发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了口。

 

“简老师，在你眼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简亓笑了笑，是他最常见的那种让人很舒服的笑容。

 

“善良、真诚，和他们没什么不一样。”

 

课间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安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的汗味和聒噪的打闹声。方菲看到坐在位置上看漫画的米乐以后神情有点复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作罢了，随后她就察觉到摆在桌面上的崭新的练习册，“哎”了一声。

 

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联想到什么以后小心翼翼地问米乐：“是你帮忙搬回来的吗？”

 

“啊？”米乐抬了抬头，哦了一声，“还有简老师。”

 

附近坐的还有几个女生，听到米乐这样说又开始躁动了起来，又开始花痴感慨简老师真的是人帅又好又温柔。这个环节连米乐都开始免疫了，听着姑娘们以主动搬书为起点开始发散八卦，走了一波程序后再以一句“谁能当上简老师的女朋友真的是祖上积德了吧”结尾。

 

“别做梦了，简亓喜欢男的。”

 

犹如平地一声雷，瘆人的寂静甚至还没来得及维持上两秒，立刻就被此起彼伏的惊呼给掩盖过去。米乐扑过去的瞬间快得让周围的人都断片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压着那个男孩子，手里还死死地扯着人家的衣领，全然无视了身边的人急切地劝架声。

 

直到吵闹声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变得很清晰。

 

“米乐，给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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